《草木人间》：善良的人是如何被控制的

《草木人间》这部电影源自于中国的神话传说“目莲救母”，儿子目莲解救深陷于传销组织的母亲苔花。在电影中，传销组织就像邪教一样给人洗脑，让本来老实善良的母亲整个变了一个人。为什么传销组织会让人深陷泥潭呢？让我们从科学的角度出发，从心理学的研究中探知一二。

人们说起那些进入传销组织的人，可能会觉得他们是不是有毛病，毕竟他们看起来那么不可理喻，毕竟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”。实际上，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传销组织或邪教招募的对象，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有弱点，当人在脆弱敏感的状态下，就可能会成为攻击的目标。

在电影中，苔花因为男朋友的母亲上门骂她配不上自己儿子而丢掉了工作，于是接受闺蜜邀请参加传销组织的“宣传”活动。和她坐在一辆大巴上的都是熟人带来的“新伙伴”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、被丈夫瞧不起的家庭主妇、生意失败身患癌症的中年人、小店倒闭的老太太……传销组织会盯上人们的弱点和软肋，比如疾病、失去挚爱、失业、搬到新的地方等等，有针对性地伸出魔爪，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他们的受害者，比如曾经制造东京地铁毒气事件的日本邪教，就从名校毕业生、律师、医生等社会精英中招募成员。很多社会名流、明星也都曾经加入邪教，比如日本著名视觉系乐队X-Japan的主唱就曾经深陷邪教12年，沦为邪教组织的操控对象和赚钱工具。

传销组织和邪教在很多方面异曲同工。在遇到目标之后，招聘者使用各种形式的欺骗，比如隐瞒重要信息、歪曲信息和彻头彻尾的谎言，用充满诱惑力的说辞吸引看中的对象，带他们参加“宣传活动”。这些组织在最初看起来可能很友善，甚至给潜在目标提供很多好处和帮助，就像是一群“志同道合”的人聚在一起。在最初阶段，邪教成员可能会表现得特别真诚，提供无条件的支持和包容。当潜在对象欣然接受这些好处，他们就会被游说相信，要获得更大好处只能向组织做出有更多的承诺。大多数传销使用招募、财务操纵和巨额利润承诺作为诱饵，也给其成员提供了意义、目的和归属感，给迷茫失落的人提供了清晰的、坚定的、看似美好的图景。另一方面，老成员会招募亲密的朋友和家人加入组织，也会让新人最初就对组织抱有信任、降低了警惕性。在电影中就有对于如何“拉人”的培训，“先亲后疏”、“先近后远”、“先横再纵”，都是教导如何从最亲密的熟人下手。

即便有人提出怀疑，成员也会受到情绪操纵，甚至会因为其他成员的压力对反对者产生排斥，并被更紧地捆绑住。研究这些组织的心理学家提出“双重捆绑”的机制：一旦个人想要脱离，其他人会将其拉回来并让其陷得更深。

在电影中，传销组织的头领就利用这种“反弹”，制造了对成员更深入的洗脑。他冒充新人指控大家参加的是“传销”，但实际上是一起演的一出戏：通过“不同意见者”，进一步强化了“我们”和“他们”的区别，巩固了成员的身份属性、将信念内化成为成员社会身份的一部分，并且影响批判性思维，进而通过各种话术和虚假的案例打消了顾虑，让新成员义无反顾地踏上不归路。

美国心理学家Steven Hassan是研究邪教组织的专家，他本人曾在1970年代加入邪教组织，在脱离之后对邪教组织如何对成员操控进行了深入的研究。他提出了关于邪教控制的“BITE”模型，包括四个方面：行为控制(Behavior Control)，信息控制(Information Control)，思想控制(Thought Control)和情绪控制(Emotional Control)。

行为控制包括了对人身的控制，除了遵守严格的行为规范，比如何时起床、何时睡觉、吃什么东西、做什么事情，还包括对于人身自由的约束。比如《周处除三害》中的邪教组织把人聚集在岛上，要求同样的着装、同样的起居、同样的饮食，把“身外之物”都抛开。在《草木人间》里，传销组织也要求成员要完成“业绩”，并把自己包装成“成功人士”的样子。

信息控制，严格限制成员接触到的信息，尤其是那些违反其教义的信息。除了控制接触，还会将信息进行歪曲、对成员进行欺骗。具体而言，不许成员接触大众媒体，与组织外的人、事、物断绝联系，成员们就只能看到经过组织歪曲的信息。同时鼓励成员互相监视、采取连坐机制，以确保成员不能接触到外界的信息。成员沉浸在被歪曲信息中，在电影里甚至连快进入核心的招募者都对自己“不是传销”深信不疑。

思想控制是成员将组织的要求和教义内化，覆盖原有思想、成为自己的思想。首先就是让成员“不想”：不去思考与组织相反的想法、不再进行批判思维，只能全盘接受组织想法。建立一种整体氛围，让成员认为组织是对自己好的，与组织相同的想法就是好的，不同的就是不好的，不要思考、不让“负面想法”进入头脑中。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话术甚至是行为规范，比如在《草木人间》中，传销组织就建立起一种完全服从的组织氛围，每个人拍手高呼“可以发疯、不可认命”，用强加给成员的套路来代替现实思考。

情绪控制，组织也会规定什么情绪是好的、什么是不好的。比如怀疑、愤怒甚至想家这些会“影响”成员的情绪都是不好的，所以成员要屏除这些情绪。组织也通过施加于成员某种情绪来控制成员，并用这些情绪让成员对组织或者领导者产生依赖。最重要的情绪手段就是恐惧、羞愧和愧疚，比如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羞愧，认为自己的家庭、过去、信仰等等都存在缺陷，自己没能发挥最大潜能，灌输他们对独立思考、外界世界的恐惧，害怕被组织和成员反对，并让成员感到所有的问题都是自己的责任，必须对组织和领导者绝对服从。电影中还有一个专门以老年人为诈骗对象的“康养中心”，在他们的“员工教育”中就强调了用“陪”和“哄”让老人产生“怕”和“疚”，目的就是使用情绪操控最终让老人落入陷阱。

前面提到的乐队主唱、Hassan博士，最终都脱离了邪教的控制，但脱离邪教对很对前成员来说是个漫长甚至痛苦的过程。在电影中，随着传销团伙被警方查缴，目莲的母亲也得到了解救，但母亲却进入了痴呆的状态。

实际上，邪教的影响并不会立即烟消云散。瑞典的研究者通过社交网络招募了11位曾经的邪教成员，并进行了网络或者电话访谈。对于脱离“组织”后的经历，不少前成员形容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，自己虽然身体已经脱离了邪教，但是在心理上还困在其中，他们原有的思维方式受到严重挑战，对于新的世界观感到困惑，无法明确自己的新身份和归属，他们感到孤独、想念朋友，很难谈论自己的经历，前成员报告自己有过自伤、酗酒，甚至自杀企图。他们会花很长时间，才会让自己“重新启动”，在经历了混乱之后，他们开始能够跟他人连接，找到归属感和新的生命意义。就像电影的结尾，目莲背着苔花进入深山，在双双落水之后，为了保护儿子，母性唤醒了苔花，苔花宛如新生一般从水中站起来。

希望来自心理学的深度解读，可以帮助大家。如果身边充满陷阱与诱惑，那就用科学来武装头脑，保持一份清醒。

作者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 王日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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